Archive for the '媒介風景' Category

我們要閱讀甚麼樣的新聞?

早前和朋友吃飯,談起這一兩年,網上媒體如雨後春荀。我承認我的感情是複雜的:我一方面為當中一些有心人,立志為新聞事業貢獻一分力而感到高興;但我有時不禁擔憂,會不會有些網上媒體是立場先行,所有報道出來的新聞,都是為他們已預設的立場服務、度身訂造,在這樣的情況下,不但受眾只能接收經刪節的資訊,更壞的情況是被假消息誤導。

近日發生的一宗小事,促使我又想起這個問題。「現在台」在星期一晚上八時的新聞報道,提到日本首相安倍晉三,不會在九月訪華,由於其時正是中國要舉辦抗戰勝利閱兵,不少歐美國家領袖不出席,也是相關焦點。由於電視台的新聞報道是會放到網站的,歐美國家領袖不出席觀看閱兵的新聞,也順理成章的在網站刊出

乍看上來,很平常嘛。但是過了一夜,網媒「謎米香港」就將現在台的報道轉載,更令人注目的,是網站所加的按語:

Meme.Now.20150825

「Now用『支那』網民大讚」這宗新聞,除了在網站刊登,也被貼到Facebook的謎米香港帳號。但各位現時按連結的話,都是看不到的,因為這兩個貼文都已經刪除了,不過Facebook貼文的網頁存檔,還是可以在Google找得到的網頁存檔也是一樣

謎米說,「支那」兩字是網民發現的,但是網站明明是「不出席北京閱兵儀式」,為甚麼會出現張冠李戴的情形?現在台倒是在星期二寫了一宗新聞故事,勸戒大家不要只做「標題黨」--因為我們在Facebook貼網頁連結,無論標題甚至Facebook在網頁提取出來的大要,都是可以人手修改的。換言之,可能是有好事之徒,在網站傳閱前述星期一的報道時,作出了「北京」變成「支那」的更改,再在社交網絡一傳十十傳百,如此Sensational的故事,當然正合謎米負責新聞部分的人口味,鬧出這個大頭佛。

不過這也帶出另一個問題,就是究竟為謎米撰寫這篇「新聞」(其實是不是新聞也可議,因為難聽點說,整篇文章不少都是將現在台的報道搬字過紙,只是「支那」一段是「原創」而已!)的人,有沒有動過一絲念頭,去看看原文是不是真的這樣寫?從文章看來,的確是有的,但是卻不是懷著好意,因為他們認為,現在台在「發現事件」後「迅速作出更正」,但是既然從來沒有寫過「支那」,又何來「更正」呢?或者大膽推測一下,當事人在見到現在台報道的原文確是寫了北京,就想當然耳認定是「現在台發現並改正」了。

若然如此,除了那種不嚴謹令我驚訝,還有那種被特定意識形態先行,而要將實情扭曲去「撐」、去符合報道目的的寫法,更令我感到驚恐。同時令我感到莫名其妙的,是這樣子的連結,無論是網站版還是Facebook版,都有不少人按讚、留言表示認同,有時不禁想,網上媒體的受眾,在尋找資訊的過程中,目的是「想找更多消息」,還是「想找我希望看到、符合我立場、甚至『啱聽』的消息」?若是後者的話,是不是就算看到一些明顯有問題的報道,都是照信不疑?雖說是受眾為先,觀眾為大,但是這樣子的新聞寫作,我還是不能接受,但是在可能範式轉移的時代,媒體又應如何應對?

當然謎米的受眾可能反駁我說,為甚麼你認定現在台沒有說謊?說不定他們真的更正了?說不定在他們網站的影片,是在後來補錄?他們可以有這樣的「質疑」,但我只可以說,「支那」一字,本地傳媒不常用,通常在報道日本右翼分子的新聞時才會以引述方式用上,錯用的機會率是很低的--就算對中共相當不客氣的生果日報,也不會用上這樣的字詞。相反見到網民的「開心大發現」(我亦會反問,是真的有人這樣寫?還是有人自製消息?),這間網媒就交出一條假消息,容我不客氣一點說,是陷人於不義。

網媒對我而言,先天不足是他們起步尚早,積聚不夠公信力,令我看他們的報道,總要帶著懷疑的心情。這次事件,印證了我的擔憂。但願這只是偶發事件。

Can I condemn him?

這幾天都在想起音樂劇《孤星淚》中,男主角Valjean意識到自己棄假釋潛逃多年可能敗露時,所唱的Who am I?這首歌。當中他唱到:

Who am I? Can I condemnn this man to slavery? Pretend I do not see his agony?”

我很喜歡Condemn這個字。當然這個字在這裡,意思不是「譴責」,而是定罪、判刑,有一點將對方打落十八層地獄的意味。這個字也令我想起學生時的宗教課程,讀聖經舊約經常遇到人類因做了壞事,被上帝降罪懲罰的故事--總之就是作出定罪、懲罰的一方「放大絕」,令對方永無翻身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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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裡經常提及的一個名詞是「失焦」。無論本地或非本地大事,討論甚至爭拗方向,總是不知就裡地偏離了,或是朝著一個對解決事件無甚幫助的方向走,不禁令人嘆息。台灣新北市八仙樂園的粉塵爆炸,造成兩死、幾百人受傷,但是在引發討請Color Run之類的活動是否安全、粉塵充斥的場所有甚麼危險、還要如何救治大批傷患、以及台灣醫護人員所承受的壓力之時,此地爭拗得最火熱的,竟是一個曾經經歷一九九六年八仙嶺山火的學生,是否當年引發山火的吸煙人。

看著網上的爭論,實在令我感到氣餒。一來是失焦作祟,令我們忘記了台灣的眾多傷者們,二來最令我感嘆的,是不少人想將張姓主角「定罪」,卻完完全全忘記了法治的精神為何。

我們講法治,不是如「陸捌玖」經常掛在口邊、以為這就是法治的「依法施政」、「依法治港」。在法庭上,我們講求的是正當法律程序(Due process of law)、無罪推定原則(Presumed innocent)、無合理疑點(Beyond reasonable doubt)、疑點利益歸於被告、等等。觀乎一系列針對張姓主角的批評,又或者「可以證明」他引發了山火的證據,如果大家可以退一步、想一想,可能大家都會發現,要它們檢驗真理不會過關。

就拿一張被人廣泛流傳,援助自當年《星島日報》報道死因庭審訊的剪報好了。作供的人說穿藍白色衫的人在起火點附近、張同學有帶備生火工具,但是這是不是「等於」火就是他放的呢?雖然死因庭的報告也援引專家說,山火「必屬人為」,但是山火是誰引發、是否有人玩火或遺下煙蒂而發生,就「無法確定」,但看來不少人都選擇性地相信,有人在火場附近+有生火工具+有吸煙,就等於是引發山火者--只是這個說法,能否站得住腳?有沒有合理疑點?

對,現時很強大的一個聲音,就是要Condemn張姓主角。但是要證明他要為一宗造成人命傷亡、可謂情節嚴重的事件負責,舉出的證據,必須令審理的法官(如果是在庭上)或大眾毫不猶疑地相信並接納--換句話說,舉證的門檻非常高。只是現在提出來的道說法,還有亦是廣泛流傳的「懶人包」,也不見得令人百分之一百地肯定,張姓主角就是肇禍者--甚至容許我不客氣一點說,這份懶人包所引述的說法及證據,都是Flimsy得很,更多的卻是想當然耳的聯想,以及無從證明的人格指控(這根本是one’s word against other’s word)--即使他可能平時得罪人多稱呼人少,又或是其政治立場、所親近的人及團體令人反感,但這斷不是填補證據不足所留下的空洞,以達致入罪的材料。換了是法庭,這些都不是為法官所信納的東西。

更令人感嘆的,是現時的情況,是將古時中國法律制度中,假設被告有罪、要他去舉證證明自己清白的一套重新再展現一次。或者張姓主角在今次風波發生初期的作為,包括刪掉其他人在其fb頁面在言論,還有「水煎包」事件,以及「做騷」等等,有值得批評的地方,(其他做騷的指控,已經有在當地採訪的香港記者發表意見指出並非屬實),但是人格批評還人格批評,這都是與追查是否就是他引發山火,是兩碼子事,但是現在的情況是,不少人認定他是放火人,他要承受去舉證說明他沒有這樣做的壓力,豈不奇怪?

同樣令人嘖嘖稱奇的,是我在fb看到有人拿出《蘋果日報》的報道,說死因庭無法確定是誰引發山火,但是有認定張姓主角是放火者的人回了一句:「連《蘋果》都信,祝你好運」。但是這篇報道及前述《星島》的報道,都是引述法庭文件/庭審,都不是可以鬧著玩而寫的,為甚麼有人可以信《星島》而不信《蘋果》?我真的有點懷疑,提出這個問題的人,連《蘋果》的報道也沒有看過,還是單看到《蘋果日報》四個字,就已經自動略過不去看、不相信?

若你問我,基於現時放在面前的東西,Can I condemn him? 我會說,我此刻不能。

當我們口口聲聲要保衛香港的核心價值,捍護法治之時,卻做著與之相違背的事,爭相將《溏心風暴》中李司棋的大契「上身」--「我話係就係,唔駛證據!呢度唔係法庭,唔需要證據,我對眼就係證據!」,實無法不令人不嘆息。希望各位在以為自己仗義執言時,想想是不是為法治幫倒忙。

大粒之名從何來?

Alan.Mak

放在正文之前的後記:讀者留言告之,星期六貼文時的圖片,誤將張敬龍的圖片當成Alan Mak,已更正,並為此烏龍致歉。Mea culpa!

英國大選完畢,看似塵埃落定,但是留下兩個有趣的問題--其一是為何大批傳媒,會給予選上議員的華裔保守黨候選人Alan Mak(上圖,前排中)「麥大粒」這個名字,連他接受英國廣播公司訪問時,也要澄清「我沒有中文名字」。當我看到有關報道時,心裡浮現的第一個疑問,是為甚麼名字會那麼醜,第二個疑問是,如果這是一個美麗的誤會,那麼誤會的源頭是甚麼呢?

正因為此,在網絡做了一點調查,見到台灣的風傳媒,引述前引的英國廣播公司報道說,「麥大粒」這個名字是多間香港傳媒使用的,再順瓜摸藤一下,見到台灣批踢踢的鄉民訕笑香港的傳媒,也就不奇怪了。不過小弟好歹也對傳媒這行有點認識,認為此地傳媒不會貿然將一個只有華文譯音姓氏,加一個外語名字組成的姓名譯成麥大粒的,慣常的做法是叫他到「麥艾倫」之類,還要加上「音譯」的附注,以告訴讀者觀眾他們不能確定他的華文名字。

當然這可能有例外,前提是本地傳媒撰寫有關報道的人士,曾經親口問過Alan Mak本人有沒有中文名字,又或者看到其他傳媒,以一個很確定的語氣指明Alan Mak就是麥大粒。Alan Mak進入本地傳媒視野,是近數天的事,好像是「畸寶台」及「現在台」,以及方向報系兩份圾章,都是在五月六日才對華人參選今次英國大選的情況作出報道,並不約而同地都提到麥大粒,綜觀畸寶台的報道現在台的報道,都直接將Alan Mak叫成麥大粒了--看來這個譯名的由來,像是第二個原因多點。

於是求助於新聞數據庫,看看有沒有頭緒,給我發現台灣的《聯合報》在五月六日,也有英國華人參加今次大選的報道--而在五月六日之前,無論是中國、台灣及香港的傳媒(以資料庫所涵蓋的範圍計),都未有提及過「麥大粒」的名字。找回當日《聯合報》的報道,也是斬釘截鐵的說Alan Mak是麥大粒,但嚴格點說,這不是《聯合報》的原創報道,而是轉載同一報系、在美國發行的《世界日報》的文章,再看看《世界日報》的報道,這次可找對了,因為這是蕭姓記者親自採訪、拍攝的報道,還要是在五月四日發稿、五月五日於世界日報見刊的。

「調查」到此,Alan Mak變成麥大粒的過程,很可能是這樣的:

五月四日-五日:《世界日報》記者訪問完Alan Mak後發稿,將這名字叫成「麥大粒」;
五月六日:屬同一報系的《聯合報》轉載文章;
五月六日:香港的電子傳媒發現有關報道,報道華人參選情況時,也稱呼Alan Mak為麥大粒;
五月五日-六日:方向報系可能因與聯合報系有合作關係,早在五月五日已收到《世界日報》稿件,而在五月六日有相關報道;
五月七日-八日:Alan Mak當選議員後,兩岸三地傳媒當然關心華人參選情況(難聽點說,是愛攀關係),而Alan Mak也發現有個奇怪的中文名時,就要特地澄清沒有中文名字了。

不知道《世界日報》的記者訪問Alan Mak時,是否有向他本人求證有沒有中文名字,但是隨後的事情發展,就顯示了傳媒其中一個做法,就是見到同行「很像」查證、確定了一個英籍華人的中文名字後,就照用如儀,其他跟風的媒體也照用不誤,但當源頭是一個美麗的誤會的話,就會出現其他人一致錯下去的情況--這就是所謂Blind trust。不過這個情況,以往不是沒有發生過:去年意大利名指揮阿巴多去世後,也曾發生過通訊社誤發另一意籍鋼琴大師波里尼的照片,結果全球不少傳媒也一起烏龍的趣事,吾友朱振威也曾撰文記之

當然,這個調查結果還是很粗疏的,其他人可能有更透徹的觀察。

五月十日更新

友人告知,原來星島日報歐洲版,在三月報道地方政府大臣白高志,出席英國保守黨華人之友的春茗時,就有提過「麥大粒」之名。

至於這是不是源頭,以及《世界日報》記者據此引述麥大粒之名,真的是莫宰羊了,就讓我們將這個尋找源頭的遊戲,繼續玩下去吧!

今次大選另一個焦點,是所有選前民調機構集體搞錯,令人人原本以為保守黨及工黨叮噹馬頭,但最後卻謬之千里。不過其中一個有份進行民調的機構,卻在選後承認,他們在選前一日所做的最後民調,其實與選果結果相差無幾,但是卻沒有公布,如此做法是不想自摑咀巴,還是不想落同行的面子而沒有出版?不過機構承認,正因為最後民調與之前相差太大,他們最後退縮,也可以說是民調研究的一次經典案例了...

刁?刁!

這是一篇遲來的文章。

早幾天上班時(對,我的工作是沒有公眾假期概念的),留意到收費新聞台以下這一則新聞

當中最引起我興趣的,是近日鼓吹「袋住先」的黃成智,在港台的節目中說到,「如果否決了政改,梁振英很可能會再當選」。這個有著因果關係的敘述,大抵離不開在三月初兩會期間,同樣來自收費新聞台、來自「北京權威人士」的一番言論的新聞:

不論這段「放風」是否可信--在報道播放以後,不少公眾人物都紛紛表示意見,好像立法會主席曾鈺成就曾經形容,有關言論是「摑中央兩巴」,甚至「驚動中聯辦」(《明報》三月十日A3版)云云--但是這位權威人士的言論,確是值得拆開看看:

一.政改不通過,在原有選委會制度下,梁振英連任機會極大;
二.〔一〕成為事實後,梁振英會在第二個任期就基本法廿三條立法;
三.權威人士雖沒有說明,但他/她放風想取得的效果是,若要避免〔一〕及〔二〕發生,泛民需要支持政改。

正如曾鈺成其後所言,有關言論是將梁連任及廿三條包裝成「禍港」,即使不少民眾是這樣子看,但這絕不可能出自自詡接近北京權力核心、代表中央放話的人的口。就算它確有事實根據也好,但是大家好像也忘了當日收費新聞台的另一句:

...中央為了顯示社會的穩定,一直希望回歸後,出現一個特首可以完成十年的任期。

邊放風說有「刁」做,但是另一邊廂說中央希望出現一個可以做足十年的行政長官,那這不是自相矛盾麼?但是之後延伸的討論,都好像沒有覆蓋到「首個十年特首」這一點,直至前幾天的黃成智上電台的言論,仍是如此。不幸的是,「首個十年特首」對中央來說,是比通過政改更重要的任務,因為論資排輩,連續三個特首「死於非命」做不足十年,一定比政改不能通過更加嚴重,是面子悠關的大事!所以那次北京權威消息人士是如何亂掰也好,十年特首的目標,卻倒是真的。

既然如此,「刁」並沒有存在的必要,就算是通過改政,梁振英只要出來選,都可以篤定會當選,因為掌控提名大權的人,並沒有自由意志可言,只有「跟車甚貼」的本事,在十年特首的硬任務下,拋出來給選民的人,又怎麼會比梁振英好?難說要推近來表現甚高調的鄭耀棠之流麼?

所以說,黃成智仍是要嚷「袋住先可去陸捌玖」的言論的話,恐怕是太天真太傻了。

但從側面來看,這個交易如果成立的話,也確是很誘人的。這亦印證了即使概念如何不堪、如何站不住腳也好,只要有幾個人以其權威為此背書,也可以好好包裝,再經過傳媒放大、傳播、討論後,很容易植入人心,成為最dominating的論述。

這令我想起近日有關訪港旅客人數減少,眾人討論原因何在的報道。先是董耀中在電台放話說,反水貨客的示威,是令遊客裹足不前的主因,之後就到梁振英接力,說反水貨客示威是訪港人數減少重要因素...說到此,是不是有點似曾相識?這不是「圍威喂」式的舉證麼?

不諱言反水貨客示威會嚇怕一些內地遊客,但是一味只顧將遊客減少的責任,推到反水貨客示威者身上,只是選擇性地遺忘更多的因素:港元隨美元強勢、外圍經濟、甚至我們不願意面對的事實:香港根本沒甚麼吸引人的地方。這些的研究、討論,董、梁之流不會做,因為他們求的是一隻代罪羔羊--一隻在經濟進入不景氣時,可以將民眾不滿,轉到反水貨客示威者,以及延伸至佔中人士身上的羔羊。尤其是近日市面開始少了遊客、更多地舖丟空待租,甚至有酒店將會要求員工放無薪假時,預先製造矛盾,何其好用!

但正如不少人指出,澳門在中央眼中堪稱階模,但是同樣也有遊客下跌的問題,就算香港很想模仿的新加坡,今年首兩個月的遊客也少了百分之五,難這香港的反水貨客示威,威力有這樣強嗎?恐怕背後的原因,還不就是中國的經濟開始出問題,加上大力反貪反腐,令人不敢再大模大樣大把鈔票的消費吧--這封難得坦白的信件,正好說明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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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從傳媒吸收別人的主張,在決定盡信前,不妨自問一句:這是真的嗎?論據站得住腳嗎?

「圍威喂」的所謂舉證

電影《潛行兇間》最令我著迷的,是它說出一個可以在你不知不覺之間,植入一種意念、一種想法的做法,之後它就會自己萌芽、長大,令被植入意念者視為己出。當然電影說的是虛構故事,但是現實有些人,不需要偷偷在大眾的腦海中植入他要你所想的東西,而是透過虛實不分的言論,慢慢引導眾人的意見。

說的是操控語言技巧甚為出色的特區政府領導人。今天(一月十三日)他在行政會議之前說

「...過去大半年大家可以看到,已經被人公開的一些材料是相當多,我希望社會各界人士對這個問題關心的話,都能夠自己詳細去看看這些公開了的文件。這些公開文件,似乎有關人士並沒有否認這些文件的真實性。香港社會對這些問題應該關心的,外部勢力插手香港本地的政治問題,包括「佔中」這種違法、大規模的一些群眾事件,應該引起社會關注。

記者:那即是有沒有甚麼確實證據呢?如果這樣說。

行政長官:大家可以就已經公開的材料,大家可以看看,似乎這些已公開的材料在社會上還可以引起大家進一步的注意。

這不是特區政府領導人第一次提到「外部勢力」這四個字。它的頻率是每月一次,如果套用台灣PTT鄉民的用語,這可堪稱「月經文」,以下為數例:

...就外部勢力參與香港的政治活動,包括剛剛被清理的佔領行動,這個我過去已經說了,在適當的時候我們會有進一步的披露。至於『一國兩制』作為一個方針,已經在一九九○年經過五年起草和諮詢之後頒布的《基本法》,用法律條文的形式來規定。《基本法》一共有160條涉及到方方面面,由中央和特別行政區的關係、香港的政治體制、居民的權利義務等等,這160條都是法律來的,香港是一個法治社會,我們會根據法律來去落實『一國兩制』。而特區政府過去一直都不遺餘力,向香港社會推廣《基本法》,希望大家都能夠透過認識、全面地認識《基本法》的內容,來一起落實好我們『一國兩制』、『港人治港』、高度自治。謝謝。」(16/12/2014PDF版

「記者:特首,你之前說佔領行動其實是有境外勢力介入,但奧巴馬和習近平會面,奧巴馬說美國沒有涉及其中,想問其實你所指的境外勢力是甚麼境外勢力?有甚麼證據?

行政長官:這個問題我答過很多次,香港作為我們國家的其中一個城市,同時作為一個長時間以來高度開放的城市,一直以來,外部勢力在香港是存在的,而我是對外部勢力參與香港有關運動或者活動,我是有責任知道,需要有這樣的認知的。

記者:梁生,那會不會提出你的證據,即是譬如說會否已掌握了一些資料證明一些外國勢力正在影響香港政改?

行政長官:這個問題過去亦答過多次,在適當的時候我們會用適當的方式來披露的。」(12/11/2014PDF版

「...外部勢力這個問題。大家都知道,香港作為中國一部分,同時亦是一個高度開放的城市,一直以來,不單是今日,一直以來,香港所處的國際環境是相當複雜的,我相信香港社會對這個問題是有一定認知的。我那一天回覆訪談節目主持人的那個提問時,我是有說過,在「佔中」這個問題上是有外部勢力參與的。這個並不是我的一個猜測,我是有責任知道這些事情,我作為政府的負責人是有責任知道這些事情。至於是否要舉甚麼證據出來,在社會公開這些證據出來,我相信任何一個政府在知道這些事情時,都要面對、都要處理。至於應該怎樣披露,或是把這些證據拿出來,我看在適當時候,我們會作適當考慮。」(21/10/2014PDF版)

大家可留意到甚麼?特區領導人在佔中期間及之後的發言,都是斬釘截鐵地說,政府會在「適當時候」,以「適當方式」,作「進一步的披露」。不過他今天的發言呢?這些字眼已經絕口不提了,反而是叫我們去看一些「已經公開的材料」。

已經公開的材料是甚麼?如果政府未有披露材料,那何來已經公開的材料?收費新聞台說,所謂公開的材料,是他在之前一日出席一個新書發布會時的談話--不過這個談話,只限某幾個臣服於一貫光榮、偉大、正確的組織,只看主子辦事的傳聲筒來「採訪」,連公開(open to press)也談不上。另一個重點,是這個談話的「材料」,其實都一早報道過:

「...他又引述去年10月28日被曝光的電郵紀錄指,『佔中』發起人戴耀廷前年一月發表文章,揚言『萬人佔中,癱瘓中環』,以此為『核彈』脅迫中央;到了三月,很多人開始向戴『埋堆』;五月起,戴收到捐款,並陸續以匿名方式向港大捐錢,當中三張合共130萬元的捐款,是前年五月十日於滙豐銀行觀塘分行購買的本票,包括用於民研計劃電子公投系統的80萬元。

梁振英續引述公開資料指,半年前『壹傳媒股民』爆料,壹傳媒前主席黎智英多年來捐錢予反對派政治人物和政黨,合共5700萬,都是經過滙豐銀行觀塘分行發出本票...」(太公報,13/1/2015

這些「鐵證」、「材料」,是否真的經得考驗,相信各位自有公論--但我老實的說一句,如果你認為這是真的話,那麼你的智商及思考能力實在很有限。不過就算當真的也好,這對當初有人信誓旦旦的說,會在最後公開材料揭穿他人真面目的言論,無疑是前言不對後語,因為對方現在說叫人看看已經公開的材料,不但只是引述、引用,而不是主動的「公開/披露」,而且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這樣的「證據」更是犯了偏聽、不經查證的致命錯誤。換了是在嚴謹的學術界,而這是作業、論文的話,就已經可以打零分退回重作。

當初說佔中是外部勢力參與的人,不外乎特區政府領導人,和幾個根本沒太多人看沒太多人會信的「傳媒機構」(說它們是傳媒,真是侮辱了在佔中期間堅守崗位的傳媒工作者!),所構成的無限循環是:

傳媒「指稱」佔中是外部勢力介入>特區政府領導人說有公開材料顯示佔中是外部勢力介入>傳媒下標題:特首:佔中是外部勢力所為>特區政府領導人說,外部勢力介入佔中,愈來愈多「證據」...quod erat demonstrandum,證迄。

這不是一夥自己人「圍威喂」自我吹捧麼?想當年小布殊派鮑威爾到聯合國安理會,遊說安理會成員國投票支持出兵攻打伊拉克,好歹也做戲做全套,拿一支裝滿粉的試管說明(如果)薩達姆有炭疽菌會有多危險,但是現在政府連舉證,那怕是一支裝模作樣、連煙也不會冒出的Smoking Gun也懶得去做,只懂鸚鵡學舌,將證據薄弱得可笑的所謂指控當成實證!

當然,心水清者不會為此所惑。不過他們說這堆話的對象不是我們,而是一大群不太願思考的市民。這些話只需重覆數次,就能做出很像很多人在說同一件事的假象,再加上說這些話的人的「權威」,而賦予些許可信度(對這些不太思考的市民而言),就輕易營造「佔中必是外部勢力介入所致」的結論--即使這些話如何似是而非、荒誕無稽也好。在此情況,不用《潛行兇間》式的進入潛意識,也可以將佔中由外部勢力發動說法,在各人腦海中萌芽了。

現在不少香港人懶得思考,才被為政者以語言偽術操控思考,引導民眾的思考到對他們有利的境地。如果香港最後淪喪的話,不只是弄權者的好事,我們不也要負上責任嗎?

我們值得擁有更好的宣傳廣告

Occupy.Central.Ad.20140918

友人今早傳了這張圖片給我。我在電話打開一看,第一個感覺是「文宣很弱啊!」,第二個感覺是「這封『公開信』很老土啊!」

私見認為,文字宣傳也者,最緊要是有catch phrase,能夠令閱聽者留下印象,或吸引閱聽者將整篇文字宣傳閱讀一遍。好似零五年那名七旬老伯自掏腰包所登的「有生之年能看見普選那一天?」廣告,就是很好例子。換句話說,Less is more,一句精警語,勝過千言萬語。

不過在這個廣告中,撇開那行相當醒目的「廣告」字眼不論,我實在看不到有任何精警語句在內。也許「不要在香港上演天安門鎮壓。全球在看著你。」可以勉強入圍,但是要花閱讀人十多秒,由無甚生氣的「致國家主席習近平」開始,再加一句淡如開水的「請遵守《基本法》訂明的一國兩制」及「香港人要求真正的民主」,到最後才到這句不太精采的句子,相信很多人看到這個宣傳,都會心想:「怎麼文字寫得那麼糟榚!」

另一個令我不解的事,是這個廣告給人的感覺,只是與我們不太相干的「路人甲」,對同樣與我們不太相干的「路人乙」提出要求,作為閱聽者的我們,是可以完全自廣告所營造的環境中抽離的。直白、也粗鄙一點說,就是「干我屁事」。我想這不是登這個廣告的人,又或者為段文字捉筆的人的原意罷。如果說這個廣告是要引起更多人注意,去支持、認同佔中爭普選的話,那末我真的覺得,它完全沒有「感召」的成份。

就拿年初台灣太陽花學運時,由網民集資在《紐約時報》所登的「凌晨四時的民主」廣告為例吧。雖然有人認為,廣告不夠到位,文字翻成英文後語法亦有問題,但是劈頭的主題「凌晨四時的民主」,確是可以吸引讀者的注意力,使他們往下細讀內裡的文字,再加上能令閱聽者產生投入感的語句(「沒有你的清晨是黯淡的黎明」),加上向讀者發出「邀請」,這才是成功的宣傳。

說到底,宣傳還是得要直面看到它們的人。這正說明了為何一戰時Lord Kirchner WANTS YOU海報,能成為經典的緣故。而現在呢?就像是一個人登報向另一人示愛/示威/示慘,我們生活在香港也許能了解,但是對港情不熟的人,我會真的懷疑他們能否產生投入感。

這類宣傳文字要打上「廣告」的字眼,絕對可以同情地了解。但是如果文字寫得不好,就會淪為過目即忘、用罷即棄,在眾人記憶稍現即逝的平凡廣告--只要登的人肯付錢,媒體又願意刊出的話。而事實上,這類廣告多的是!難道出錢登這廣告的人,是希望質素只維持於早前於某大報所刊登、以極其尖酸刻薄的文字諷刺肥佬黎的廣告那般,但求「出街」,惹來反宣傳而已?

我不相信,支持佔中運動的人,沒有宣傳高手;反而相信,只要有人發出號召,肯定會有人自告奮勇,為這次宣傳做好文宣及設計工作--畢竟我們不是「張融」及其同黨之流,更何況在《華爾街日報》及《紐約時報》國際版登這個四分之一廣告,花費並不便宜?在網上查看兩份報紙的廣告價格,《華爾街日報》亞洲版的黑白四分一廣告,要一萬二千多美元(見前列連結第十九頁),至於在亞洲印行的《紐時》,也要一萬三千五百美元(見第四頁)。如果我是捐了錢登這廣告的人,心裡肯定會想:天,I deserve better! 這些錢今次真是打水漂了!

香港人值得擁有不少更好的東西,如民主,但爭取民主、民心,亦應值得配上一個更好的宣傳廣告。這不太過份吧?

三月盤點

自二月的文章以來,一晃就是三個月。這三個月,公事忙透,私事也忙透:排山倒海而來的工作,要處理的東西一宗接一宗,同事都笑說,三個月的工作量,等同一年份的了;我反覺得,這一年恐怕不是一個Good year,政經兇兆處處,這一年餘下的日子,觀其大勢,恐怕沒有太多令人感到樂觀的兆頭。

私事方面,身體出了一點問題,雖然是小手術可以解決那種,但畢竟既傷身又傷財,真是要嘆句倒楣。不過好事總還是有一點的。

職場常言道:魚不過塘不肥。意喻間中要轉轉工作場所,這樣身價才會有上升的機會。過去幾年,也曾遇到有人招手的時候:第一次的經驗,之前曾經寫過,當時問了好些人,也考量過招手那間公司的前景,最後決定留在原位,沒有轉投。當時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因素,是我看不到對方還有再發圍的空間,所佔市場空間也只有萎縮(其實近幾年也一直如此),雖然仍是一間有盈利的公司,但是不排除日後不會如此。套用聖經《創世紀》若瑟解法老王夢的故事,就是七個豐年已經過去,七個瘦年隨即來臨。

結果差不多一年過去,對照事態的發展,還有那間公司的新聞,我想我是做對了決定。

到了幾個月之前,一名剛從我公司離職的同事,忽然問我有沒有問興趣轉投一間新公司。新公司的主管高層,都是我認識的,開出的條件也很優厚,幾乎是「有求必應」的程度,甚至許諾給一個中層職位給我。到了這個年紀,在工作的行業打滾了一些年,虛榮心總是有的,除了要利,也想要名,當時我也很心動。但是再想了一想,對方的前景是夠資金參與市場兩至三年,之後就很難說,理念亦算不上太清晰,總予人一種摸不清的感覺,「搵快錢」雖然誘惑甚大,不過自己也有家庭的顧慮,不算得是個「自由人」,如果公司忽然結束,豈不令人徬徨?

所以最後還是婉拒了對方的邀請,還是留在原地。友人說我喜歡留在Comfort Zone,我是承認的,但決定作出了只是個月多,向我招手的公司突然「出事」,此前招來的大批兵馬,已經紛作他投,事情演變教人意外得很!

本來留在原地,除了可以繼續做我喜歡的工作外,沒有預期甚麼驚喜出現的。但是日前接獲通知,忽爾職位多了一個名份,薪酬亦有所調整,這與前述那間向我招手我公司情況相比,雖然馬後炮也要說一句,這次倒真的是歪打正著,修成正果。

我想,這三個多以來,可以向各位報告的好事,就是這宗了。

從哪裡來的四成七?

昨日(周五)晚上看有線新聞台的「有線中國組」環節,中間一段新聞,提到中國的奢侈品市場。報道說:

內地對奢侈品需求有多大呢?有研究數據顯示,去年全球奢侈品市場增長 11% ,至破紀錄的 2,170 億美元,當中內地人就買走了足足 47% 的奢侈品,折合超過 6,000 億元人民幣,成為全球奢侈品市場最大買家。

「中國人買起全球四成七奢侈品」之類的標題,是很難不令人予以注意的。但我奇怪的是,怎麼這樣一個惹人注意的新聞,之前卻鮮見報道呢?另一個令人摸不著頭腦的疑點,是有線新聞台在報道中,要引述調查或研究數據時,很多時會在畫面甚或旁白中,交代數據出處,但是在這篇報道中卻未有這樣做,只是以「有研究數據顯示」寥寥數字交代過去,更引起了我的興趣,想知道這個「研究」的原處是甚麼。

在百度及Google,分別用上「中國」、「奢侈品」及「47%」三組關鍵字作搜索,得出以下的結果(為截圖,可按圖放大):

Google.Result.Small.20140222

Baidu.Result.Small.20140222

不難發現,引起傳媒紛紛報道「中國人買起全球四成七奢侈品」這件事的報告,都源於一個叫財富品質研究院的機構。

登入相關網站,發現這個「研究所」,是同名集團屬下的一個分支,它的簡介如是說:

财富品质研究院是财富品质的品牌灵魂和专业支撑,是目前中国第一个以富豪生活方式为研究对象的专业研究和顾问机构。研究院专家团集合了富豪服务领域各专业和行业最优秀的专家、学者以及行业从业者,这些专家既是该产业的意见领袖和资源整合者,也是财富品质各个领域的形象代言人。

再順瓜摸藤一下,看看研究院的專家有甚麼人,結果發現除了一個叫周婷的院長外,其他人包括了--不是說笑--風水研究員易經研究員、還有心理研究員。不是對易經及風水這些「非精密科學」不敬,但是這些東西在一般人看來,與正經的數據統計研究,應該關係不大吧。

至於院長本人,新浪微博經認證的戶口,說她是經濟學博士,而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國際經濟貿易學院,列出她是國際商務與合作學系的副教授。不過似乎她與財富品質網站本身,都沒有太努力經營自己的社交媒體及網站,在網站亦找不到二零一三年的中國奢侈品報告,而只有之前一年報告的英文版--不過當中所有研究方法卻付之闕如,反倒是另一篇報道,提到當年的報告訪問了3754名身家有千萬元以上的富豪。

另一個有趣的地方,是財富品質宣稱在香港有聯絡處,但是特地去了灣仔的中怡大廈一趟,卻發現前述地址沒有相關的機構,大廈的管理人員則告之,租戶在去年七至八月那段時間搬走,也不知道搬了去哪。

還有一點。其實「中國人在2013年買了全球四成七的奢侈品」這個論述,其實早在去年十一月已經公布。為甚麼內容一模一樣的公布,其「新聞生命力」可以持續三個月,到二月再來一波「重新論述」?這是不是涉及公關操作,重發資料後,「博大霧」令供內地的傳媒相關業者重出一次?這恐怕不是我可以解答的了。

我對這次報道這麼「關注」,是因為早幾年一個叫「世界奢侈品協會」在中國亦很紅火,還搞出個甚麼「全球最具價值奢侈品牌百強」的選舉,又推出關於中國人購買奢侈品的調查,不過央視南方周末以及新京報,都先後報道指這間公司其實只是個「山寨協會」(某媒體語),而世奢會的「官方網站」是不存在的。雖然「世奢會」在中國的「分部(?)」殺氣騰騰,提出多宗控告,不過對於這個協會的「聲稱」--包括在二零零三年由美國國務卿簽字批准成立、等等--我看還是這篇的解釋,比較可信一點。

世奢會是真是假,在此不是重點,更深層次的啟示,是內地一些本質上可能很馬虎的東西,只要稍加包裝,好像是貌似真實的硬數據,又或者身份無從得知的專家,就可以蒙混過關,而傳媒呢,就不加思考加以報道。大家有點印象的話,去年有線新聞台就有一系列的報道,說發表中國城市競爭力的組織「中國城市競爭力研究會」,不但研究,連負責人亦有值得質疑的地方。不過報道過去,這些機構依舊活動如常,傳媒亦依舊報道這些「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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