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thly Archive for November, 2012

笨與不笨,不是重點

在台灣的最後一個下午,坐的士回下榻的酒店拿行李,和的士司機談起陸客(大陸遊客)來台的問題。我問的士司機對此的態度,他不加思索就回答說:「我恨不得再多一點呢。好讓我們多一點生意...現在嘛,陸客的確是多,但是賺的都是開旅遊車的,一車一車的載走陸客。」話題之後很自然的轉到生計問題,那名的士司機抱怨說,油價不斷漲,自己的收入不斷減少,生活大不易。我問他:「你們那個陳沖院長,不是說要施政要令民眾『有感』麼,你怎麼看?」他沒好氣的說:「他吹牛啦!姓陳的都是吹牛大王!」

我好不容易才忍著笑(大家聽得出弦外之音嗎?)。打開台灣電視新聞、看報紙,每日長篇累牘的是經濟不景、民生艱苦、油電雙漲的報道,所以上周(十一月十七日)出版的那期《經濟學人》報道台灣經濟不景、馬英九民望低落,我並不出奇。對於文章的題目 “Ma the Bumbler”,可以在台灣傳媒及政界引起話題,我亦是可以預期的,不過話題延燒足足一星期(還沒有完),倒是有點驚訝。

我得承認,對於但凡有外國媒體,對他們的領導人作出評論時,台灣傳媒、名嘴,還有民眾,就極度熱衷去討論及分析,還要是細微至連當中有沒有弦外之音,又或是遣辭用字,都非得dissect不可的程度,我是搞不懂的。幾年前已是如此,這次 “Bumbler” 事件亦是如此。正如南方朔在十一月十九日《明報》的文章所言,《經濟學人》的文章,「連半頁都不到」,文章內容亦極其是近幾個月台灣諸多民生施政事件的綜述,類似的內容早已被台灣的媒體反覆報道,唯獨是 “bumbler” 這個形容詞令人著了魔般,反覆爭拗該如何譯(說穿了,就是為了本身立場有利,而去扭曲這個字的原意),甚至連余光中也參進一腳,才是真正令人值得注意的地方。

當然,《經濟學人》是有影響力的雜誌,與前述三年前那本名不見經傳的Mental Floss比,當然是天淵之別。亦可以理解的是,對於外交空間不斷縮小的台灣,有「世界級刊物」要對一國之首報道、置評,有予以注意的價值。但是一頭栽進去討論早已被報道得滾瓜爛熟的消息(《經濟學人》極其量只是覆述而已),是近乎「執狂式在乎」外國怎樣看台灣的心態的又一次呈現。當然,對施政的評論,有錯則改之無之則嘉勉,總不能讓意見fall on deaf ears,但區區一個形容詞,就令上至政府(例子:台灣駐英代表沈呂巡投書《經濟學人》為馬英九辯護。)下至民眾都進入亢奮狀態,而忽視了《經濟學人》的風格,是習憤在題目上「玩世不恭」,喜好玩one-liner這些「趣剋」(Trick),不是失了焦麼?

近日讀許知遠的書《偽裝的盛世》(台北:八旗文化,二零一二年十月)。許知遠在其中一篇〈放鬆點,我們是大國〉,寫到零八年北京奧運火炬傳送遭遇示威抗議時,美國CNN主持人卡弗蒂對中國的評論,引起強烈反彈的事件。他在文末寫道:

如果繼續深入探究,我們就會發現,這種對外來批評的過度憤怒,與其說是真正對國家榮譽的熱愛,不如說是長期生活在一種受困社會的人群的情緒反應,它起源於內部,而不是外部。(頁二四五)

雖然文章說的是中國大陸,但我會覺得,這對台灣這次 “bumbler論戰” 有適用的地方。台灣民眾沒有對《經濟學人》的報道有所憤怒,但是「過度反應」卻是有的,只不過我們分析其因時,「內部起源」會是甚麼?它不是單純是政府施政得失,因為這只是一個內政問題,它要加上甚麼樣的因素,才能在「涉外交流」中產生反應?

曾出任光華新聞文化中心主任的平路,上月在《聯合報》有一篇文章,感嘆台灣「像自我閉鎖的孤島」,當中更質疑是不是「媒體的集體墮落讓台灣人集體弱智」。台灣傳媒不是沒有駐外的通訊員、駐外記者,我在台灣的報紙上,亦不時看到我希望看到、但在中港傳媒看不到的外國消息報道,但是它們的地位,還是給島內的口水戰,及(在我看來)沒太多新聞價值的「新聞」所淹沒,我不敢狂言道「集體墮落」,但台灣傳媒是過份留意於「別人如何說我們」,而不是「我們要看/學別人甚麼」,這也許是我前段所提到的那個「因素」吧?

過度介意「別人如何說我們」,在我這個「局外人」看來,可能是一個沒有自信的表現,但是其因如何,以及為何擺脫不了這個心態,恐怕得由台灣人指教了。

觀《救參任務》後記

星期二晚看了賓艾佛力自導自演的《救參任務》(Argo)。相比於早前看的《新鐵金剛之智破天凶城》,我對這部電影是蠻期待的,大概是我幾年前,已經閱讀過The Wired雜誌刊登、Joshuah Bearman所寫的The Great Escape的文章,對中情局如何以假(電影)亂真(護照),將六名在美國駐伊朗大使館遭示威者佔領時,逃出藏匿的六名美國人救出的故事,已經十分感興趣的原因吧。

無可否認,電影是好看的,尤其是電影末段,負責救人的Tony Mendez(賓艾佛力飾)帶著六名喬裝成加拿大公民的美國大使館職員,從德黑蘭機場離開的一節,但是我邊看邊奇怪:明明記得The Great Escape一文中,說這批人離開時幾乎是毫無波瀾的,更有開玩笑的份兒(因為他們所乘的瑞士航空客機,飛機編號AARGAU,與用來作行動幌子的「假電影」Argo太似,為甚麼會有一批革命衛隊成員坐車衝上跑道,幾乎要開槍將飛機打下來?回家後再翻讀The Great Escape的文章試圖確認,也找不到有關段落,反而在Slate這篇文章中,發現除了這段情節是虛構之外,還有不少情節與當年行動的事實有出入的地方。

經此發現,真的是有點洩氣,因為電影一開首就說,「這是真人真事」。的確,伊朗示威者衝入、佔領美國大使館是真有其事;美國中情局述荷李活製作合作,搞一套「假電影」作為救人行動的幌子,也是真人真事;最後六名美國人成功救出,都是真人真事,但是劇中有一些情節並非真有其事的話,《救參行動》不應該全算是真事吧,或者在電影開首加一句,「部分情節經過戲劇處理」,我或者不會有這種「有點上當」的感覺--尤其是電影不斷加插當年的新聞片段,見到包括Walter Cronkite、Mike Wallace等新聞界老前輩,實在太給人「紀實」的感覺了。

不過我這個感覺,實在是太吹毛求疵了吧,怎能對荷李活製作,作如此高的要求呢?只要符合刺激觀眾感情需要,那就夠了。

電影中有一段情節,對我而言是十分可堪玩味:賓艾佛力到德黑蘭後,到文化部說明要拍電影,接待他的官員發表了一留感言。我在網上找不到原文,但大意就是「沒錯呀沒錯,你們這些外國人來這裡拍戲,就是貪圖我們給你的異國風情呀、魔笛呀、飛毯呀,等等」。讀過薩伊德(Edward Said)《東方主義》《報道伊斯蘭》等有關書籍的人,應該都會會心微笑吧?由早數年的《新蝙幅俠之黑夜之神》,還有《世紀戰疫》,以及上周的《智破天凶城》(那段澳門「賭場」,實在令人「O嘴」!),都不難感受到,荷李活對「東方」的想像,是如何根深蒂固地無知--《救參任務》亦不例外。

電影中呈現出來的伊朗人,全部都是暴民:佔領美國大使館的、在機場擒拿前朝餘孽的、到加國大使官邸盤問的、前往市集時遇上的示威人群、在市集內找碴的,當然,還有最後試圖捉拿上機七人的衛隊成員,在我這個非美國觀眾的人而言,不就是一面倒的塑造正vs邪的情況麼?至於電影中說,英國及新西蘭不願收留美國人,以及刻意淡化加拿大的角色(當年加拿大國會曾經秘密開會,批准政府以六個假身份造六本真護照,用來營救六名美國人),都是為營造賓艾佛力的形象而已。

所以我的結論是,《救參任務》好看、可以一看,但切勿當成正史,否則就被誤導了。

附帶一提:負責譯《救參任務》字幕的人,實在要嚴厲批評一下。對話亂譯、亂搞爛gag不在話下,當中幾個硬傷,實在令人感到錯諤:負責收留六個美國人的,是加拿大駐伊朗「大使」Ken Taylor,但字幕譯成「領事」;美國的外交機構,竟然可以譯為「外交部」,竟然連「國務院」也不懂。這是徹.頭,徹.尾.的.不.可.接.受。但既然拍得極爛,完全沒有實質內容的《走過峰火大地》,都可以有廿四點收視時,我又怎可在國際事務上,對人有高要求?

台南行

讀到有人在報紙上寫,「台北是鄰近香港、真正擁有生活質感、處處充滿人情味的城市」,實在再同意不過:近年幾次到台灣旅遊(幾乎是每半年一次),愈來愈有一種At ease的感覺,即使是在台北這種人多車多的大都市,只要繞過大街或遊客聚集的地方,在小巷轉角處、或是有小小的食店,總有令人驚喜的地方。很多人到台北,都是捧著厚厚的旅遊、美食指南,到處看這到此吃那,我卻是反其道而行,信從自己的直覺,四周走走看看,感受一下繁中帶靜的氣息--畢竟,雙腳還是認識一個城市的最佳方式。

但是去多了台北,要「逃出去」的意願愈來愈強烈。不是說台北不好,但除了這個被台灣網民笑稱是「天龍國」以外的地方,台灣其他地方總有吸引之處吧。這次去台灣一星期,終於償了一次心願,到台灣南部(台南及高雄)遊覽四天,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台南的確是個好地方。

這次到台南,很大程度上是為了「血拼」而來,見不少朋友都用上當地永盛帆布行的人手製帆布袋,早已恨得牙癢癢,加上他們的煽風點火,早已將到台南買帆布袋,列入今次的行程。在台北坐高鐵到台南,再轉乘台鐵到台南火車站,轉抵下榻的酒店安頓好後,第一件事就是到永盛買東西。關於這間帆布行的文章,在網絡上有很多,我在這裡也不多說,當時心裡盤算的是,這間手作工坊如此人氣旺盛,就算不是買熱門得要命的醫生包,書包也是買不到、要預訂的吧,不過非常熱情的老闆曾先生說,「我們剛做好了一堆,你要一個嗎?」心想:「實.在.太.幸.運.了!」

不過再向曾先生查詢,醫生包要預訂要等多久時,竟然是要一年以上時,就只有打消的份兒了。或者當下會後悔沒有訂,但這可能是下次再去台南的動力吧?

永盛帆布行的對面是國立台灣文學館。用飯過後亦參觀了,由於出發前沒有查閱相關資料,想不到館內正舉行格拉斯的特展,亦是另一個驚喜。不過之後那天的時間,台南下起大雨來,之後到台南另外兩家帆布袋店(合成、廣富)見識,以及到赤嵌樓參觀後,就回酒店稍事休息了。

酒店也不妨寫一筆。近來台南出現不少有個性的旅店,好像是佳佳西市場旅店有方公寓,如果有看台灣的美食旅遊節目,還可以列舉出好幾間。本來這次台南之旅,是打算住在有方公寓的,但是在詢問訂房事宜時,卻發現沒有我合意的房型,只有比較貴的房間,而佳佳西已經客滿了,在台灣通同事的建議下,選了在河邊的康橋商旅。這間雖然是連鎖酒店(主要在台灣南部開業),但價格便宜之餘(只需千多元新台幣一晚),房間的設備也齊備,只是房間沒有窗戶這一點,初時比較令人不習慣而已。

在台南的第一晚,雨下個不停,出門不便,到了舒國治曾為文推介的阿村牛肉湯吃過,再逛逛街就完成第一天行程。一直擔心雨勢會持續,令第二天的行情泡湯,幸好天公終算造美,出了一個大艷陽。問酒店借了單車(這也是我選擇康橋的原因),就開始單車遊台南的行程--因為當地幾個主要景點距離太遠,而公車班次太稀疏,如果不想每次都要坐「小黃」的話,用單車作代步工具是個很好的選擇。沿著台南運河邊的單車徑,很快就到了億載金城,雖然感覺是有點雷聲大雨點小,但總算是「到此一遊」。

令我驚艷的反而是安平舊城區。沿街只有兩三層樓高的建築,但又摻雜著一個安平古堡,以及好像德記、東興洋行的西式建築,以及民房之間的窄街小巷,令我想起澳門舊區的風貌--一種現在已找不到的風味。不過最好玩的,是從安平區踩單車回酒店後,想起市區內有一間「窄門咖啡」,就大膽起來,在傍晚的多車時段踏進市區,與呼嘯而過的電單車一起「人車爭路」,雖有點危險,但十分刺激。

在酒店旁的街道,不知在何時被封了,出現了為儀式(不知是甚麼儀式)而搭建的棚架、舞台。傍晚活動開始之時,首先是發現牌樓上民間傳說的人物全部會動,還有長達一個街口的「祭品陣」,以及表演歌仔戲的舞台,而旁邊的台卻有西洋舞表演,都是意料之外。

吾友對台灣的夜市,有這樣的觀察:「然而夜市有觀光二字,必定遊客多兼無地道特色」,不過聞名已久的花園夜市,肯定不是沒有地道特色。由不同的美食(牛排、燒蠔、鹽水雞)到攤位遊戲到夜市叫賣(不就是《全民最大黨》曾經模仿的拍賣!),都與充滿遊客味、在我而言是早已變質的台北多個觀光夜市,都是以本地人為訴求的,不會有貴得叫人的價格(在士林夜市吃鐵板燒,現時已要過百港人一位,有冇搞錯!),亦不會有一堆堆的遊客,這才是認識當地人生活的方式嘛!

吃撐了肚子,由花園夜市步行回酒店,雖然路程頗長,但有機會路過並參觀海安路及神農街,也算是意外收穫。

在台南三日兩夜,感覺是台南人都很很友善,即使像我這個普通過說得極爛、太多香港腔的人,在交流時都總是和顏悅色的(曾經在上海與人交流,遭了人白眼;反而是在北京,會被的士司機說有北京腔,奇怪!),還有這城市充滿了一種lay back的氣氛,人人都是不慌不忙的,難怪近年不少人都說台南除了美食多外,亦是一個「很慢活」,很享受生活的城市。對比在當地買的台南旅遊指南,我的行程只是覆蓋了一小部分,看來以後到台灣,除了台北之外,又多一個吸引我去的地方了。




%d bloggers like this: